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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角霉斑

作者：刘梓涵（大二学生）

倾斜的天花板，刷着雪白的乳胶漆。每每一睁眼，白色的幕布好似丝带般蒙住双眼，映见满目白色。可在那一角仿佛有什么东西侵入，一点一点渗出，斑斑点点的，攀延着吞噬着白顶。

小雨淅淅沥沥，“滴—答—滴—答”的雨声沿着窗帘，流入整个房间。雨轻轻地下着，湿润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，没有水漫金山的磅礴气势，唯有水落溪潭的泓峥萧瑟。淡淡的阴沉笼络着整个房间，拉起一点窗帘，刻意留出缝隙，让那微妙的光儿逃逸到这片天地。我，睡眼惺忪，眼皮却已打架，侧躺着用余光凝视房顶，那一角霉斑晃晃地闯入视野。舒展的身体，柔软的床垫，一切都快要塌陷下去，黑黢黢的霉斑好像不停地蔓延着，和蚂蚁群搬运食物一样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秩序。眼缝里，团团块块的霉斑随着雨点律动起来，上下攒动，整齐地起舞。

朦胧间睁开眼，白顶还是白顶，霉斑还是霉斑，栖居于一角，没有一点生长。不过是随雨而起的错觉罢了。

那一角霉斑，就落在我写字台的正上方，随时间的流逝从一点霸占了房顶的一角，也消遣了许多无聊时光。

台灯的光泛着陈旧的黄，点亮的是过去的时光。那时每当我失去灵感、执笔难下时，就会放下笔，靠在磨的发白的旧椅子上，抬头凝视着它。它的样子实在是不堪，满脸的老人斑，从额头长到下颌。额头上是粗糙的褪皮，层层叠起，垒成一块让人忍不住想揪下来。眉毛弯曲的幅度很大，脸色很苦，黑色的斑点见缝插针，即便是眉毛缝里也星星点点地冒出许多。眼神空洞，纯黑的瞳孔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。我琢磨不透它，它的眼神是如此骇人，可是我又忍不住地盯着它。它偶尔流下几滴泪水，哭着告诉我又变老了。苦涩的气味慢慢发酵，翘着的腿渐渐发麻，血液也被这寂寥堵塞。它还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我，我也注视着它。无声地交流着，那些黑斑像细胞组织一样黏腻地活动着，生物原始的力量迸发，不知不觉间就已捋平我杂乱的思绪。

平静后的安全感全权是它所给予的，我更加依赖它了。

比起绵绵细雨，瓢泼大雨更让人心跳不止。

大雨滂沱，激起千层涟漪。震荡而起的水汽从窗外溢到房内，浸漫整个房间。啪！啪！啪！弹珠般的雨点狂暴地击打着瓦顶，感觉下一秒就会打碎瓦顶，劈开我的头颅。我岿然不动，只是欣赏着这场宏大的狂想曲。雨下的越大，顺着白顶缝隙渗下的水珠就越多，盯着一角的话就不会发觉半张房顶都挂满了水珠。黑色的霉斑被水珠包裹着，清澈的透明里衬得黑色格格不入。水珠作为放大镜，让我更能清晰地观察霉斑的模样。它们有的已经长出了毛茸茸的覆层，有的还只是赤裸着身躯。一个黑色的霉斑其实是由许多个黑点集聚而成，而一个黑点拆解开来又是无数个更细小的黑点。它们紧紧相连，保持着合适的距离，仿佛形成了某种社交准则，构建起整个霉斑，让霉斑的扩散变得完美无缺。这些霉菌贪婪地吮吸着水汽，野蛮地扎根在白顶上，步步为营，建立出一个霉菌“社会”，始终独立于“我”这个个体之外，兴许已经形成一种文明，正在警惕地窥探我的一举一动。

雨势没有减弱，屋外的世界依旧激烈。我坐在屋内，头脑风暴从未停歇，为水的力量而震撼、为这角霉斑的智慧而感概，更为生物的奇妙而着迷。

此时此刻，屋内即是万物生息的寰宇。

思考总是一瞬的闪光，离别却已悄然到来。不断扩大的裂缝，拼命扩散的霉斑早已挤出了那一角的范围。太大的野心终会招来横祸。父亲注意到了这些霉斑，也嗅到了我屋内的酸味，决定要除去霉斑，还房顶一个“清白”。

专业的防水团队，为我的房顶重新做了防水处理，那些霉斑寄居的墙面被连片剥下。破碎的墙皮落在桶里，我看到的是一个文明的陨落。所有的霉斑连着墙面被剥下来，它们的城市在顷刻间就被毁灭，毫无还手的余地，只能任人宰割。废墟上，重新粉刷上白漆，变成一块崭新的净土，再没有霉斑的恣意生长。虽然我知道长期吸入这些霉菌散发的孢子是有害的，但看到它们的消逝还是拨动了我的心弦。

霉菌的生命停留在离开墙的那一刻。即使它们想要从那一角东山再起也是不可能的了，防水层严严实实的把它们生的希望隔开，一点水都不会再惠济于它们。这也许是对它们贪婪索取“领土”的惩罚吧！

没有水就没有生的希望。那角霉斑留下的浅浅身影，穿梭在回忆里——它好像低下了头，谦卑地舔舐着一捧水。

来源：文乡枞阳